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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章

所屬書籍: 駐站

後封台的村民們在村幹部楊德明的率領下舉著棍棒涌過來了。

真是按下葫蘆起來瓢,這邊剛偃旗息鼓要撤退,那邊就搖旗吶喊追殺過來,彷彿跟商量好了似的。這個場面的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,也讓常勝剛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。眼前的局面讓他敏銳的感覺到不能再遲疑,哪怕有片刻的怠慢,兩邊的人們如堆積的乾柴一樣,濺上半點火星就會釀成無法撲救的大火。想到這裡他急速跑到汽車旁,打開車門猛地從裡面拽出話筒,隨手按下開關,對著人群大聲地喊道:「兩邊的群眾都聽著,現在是平海市鐵路公安處民警向你們喊話,請你們站在原地維持好秩序,各自派出一名代表到警車這裡來。公安民警會接受你們反映的情況和投訴,並對你們反映的事情做出調解,請你們馬上派出代表。我再重複一遍……」

他的喊話像降溫的涼水般朝著人群中潑過去,兩邊的人們都停住腳步不再往前湊合了。經過一陣短暫的商議,狼窩鋪這邊的陣營里王喜柱晃晃悠悠地走過來,後封台的隊伍中楊德明也甩搭著袖子來到常勝的面前。兩個人一左一右把常勝夾在了中間,真有點楚河漢界兩軍對壘前先談判的架勢,而把常勝歷史性地擺在了仲裁委員會的位置上。

其實在兩人朝自己走過來的時候,常勝的腦子裡早就轉軸似的想了無數個開場白,大義凜然宣講法律的,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,拍車門子吹鬍子瞪眼的等等,可都覺著不夠分量。正躊躇著王喜柱和楊德明兩人已經來到跟前,常勝先看看王喜柱,又看了看楊德明然後使勁嘬了下牙花子說:「二位大哥,你們這是幹嘛呀?看美劇看港片看多了,學人家打架爭地盤嗎?」

楊德明用手一指王喜柱:「你問他!他想幹嘛?」

王喜柱抖摟一下衣服不服氣地說:「你想幹嘛我就幹嘛!」

「你到底想幹嘛?」

「你到底想幹嘛!」

常勝急忙張開雙手做出攔阻狀:「二位大哥,你們到底這是幹嘛呀?有話能不能好好說啊,別一張嘴就頂著火兒。據我所知不就是兩村的村民因為放羊引起口角,然後發生糾紛這點事嗎,至於折騰這麼大動靜…………」

「常警官,這可不是光放羊糾紛這點事。」楊德明打斷常勝的話說, 「他們狼窩鋪的人跟我們爭放羊的地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,回回都讓著他們,這還讓出不是來了,好像天底下的地方都是你們的嗎?」

王喜柱一擺手說:「放羊可不就是哪裡有草往哪裡去嗎,你管得了人管得住牲口嗎?你們上山採藥采山貨跑到我們狼窩鋪來,我說什麼了。別跟老娘們似的這麼小心眼兒。」

楊德明:「我不小心眼兒,你大氣,你為嘛護短呢?」

王喜柱:「是你的人打了我的人,我不該為村民做主找你要個說法嗎?」

楊德明說:「是你們村裡的人跑到我們這來找事的,幹嘛呢?欺負我們老實,欺負我們沒人?我告訴你王喜柱今天這事解決不了,我就不走了!」

「你愛走不走,你死這! 」王喜柱不屑地說, 「越說你還越長脾氣了,楊老疙瘩,你別蹬鼻子上臉!」

「王老三,別人怕你,我可不吃你這套!」楊德明說著話就往前躥。

「行了!都給我閉嘴! 」常勝大聲地喊道, 「怎麼越說越嗆呢,我要是不攔著你們倆你們還要動手啊?拋開我喊你們大哥是你們兄弟的分上不說,我好歹還是個警察啊,我還頂著國徽穿著警服呢。難道你們倆真當著我的面幹起來,如果真是那樣你們就不是打架,是他媽的在打我的臉呢!」

常勝壓抑不住內心的鬱悶和火氣,跑到警車上拿著警棍沖兩人走過來。「你們倆都是各自村裡的頭羊,都是給大傢伙帶路的人,全村上下的人沒有一個不看著你們的。我今天給你們倆一個福利,你們倆不是要打架嗎?行!你們拿著警棍先打我,我保證不還手。把我打趴下了,我就管不了了,你們兩人就是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我也看不見!拿著,誰先打!」

常勝這招太震撼了,王喜柱和楊德明兩人互相看著對方,都尷尬地往後捎,誰也不去碰他手裡的警棍。

王喜柱搖著手說: 「兄弟,兄弟,你看這話這麼說的,我們怎麼能打你呢。」

楊德明也不住地點頭說:「就是嗎,這事跟你也沒關係,怎麼能打你啊。」

常勝氣哼哼地說: 「怎麼沒關係啊。我人在這了,還讓你們兩村的群眾打起來,這不是拿我這個警察當稻草人嗎。既然這樣還不如你們先把我撂倒,這樣等以後領導問起來我就說讓人打暈了,打暈以後的事我不知道也不負責任。來吧,二位大哥誰先動手?」

這話等於把王喜柱和楊德明擠對到牆角里了,兩個人相互看了幾眼都不言聲,也都不去觸碰那根警棍。常勝看了他們一眼說: 「都不動手?都不說話了?那我可就說了!德明大哥,你讓你的村民們都回去,喜柱大哥,你也把人都解散了。這事不算完,你們倆是代表,跟我去車站駐站點解決問題!」

兩個人正在猶豫的當口,遠處又傳來不間斷的警報聲,鄉派出所的老趙開著警車也到了。老趙可比常勝帶的人多,打開車門後從車裡跳下來三個年輕的民警。他們站在老趙身後看著就這麼提氣。老趙看見常勝他們,臉上掛著笑容打著招呼走過來說: 「幾位,這是開會呢?怎麼也不找個地方坐下聊呢。」

常勝答應著說: 「嗯,這不正商量著跟我一塊回車站嗎。」

老趙心領神會地點點頭:「也是的,車站離得近。要是跟我去鄉里派出所,來回就得小半天,再絮叨

幾句估計天就黑了。我下班回家可沒人送你們回來。」

常勝心裡明白這是老趙給自己搭梯子,連忙順著話茬說: 「這得問問他們哥倆兒,是願意跟你去鄉里還是願意跟我去車站。」

王喜柱和楊德明兩人一對眼神,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。既然人家公安都不挑明了說,還給自己留台階那乾脆就順坡下吧。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地說:「我們跟常勝兄弟去車站駐站點吧。」老趙朝常勝擠擠眼,又轉過身對兩人說:”「二位,讓你們的村民們都回家吧,又不是集合起來開選舉大會。」

王喜柱和楊德明各自向自己的隊伍中走過去,隨著他們倆朝著眾人指手畫腳講了一通之後,人群慢慢地散開往回走了。

常勝看著兩邊的人馬逐漸散去,轉身要上車被老趙拉住他小聲地說:「兄弟,我可得謝謝你,幫我把這塊泥崴出去了。」常勝使勁和老趙握握手說:「都是自己人還客氣什麼,誰讓我離得近又跑不了呢。」

「這件事就拜託你了,我馬上得去龍家營, 」老趙舉著手機說, “110轉來的電話,那邊還有一個報警。咱倆誰也閑不住,天天跟上滿了弦一樣。」

常勝揮手和老趙他們一行人告別,望著警車揚起股煙塵開走後,他轉回身朝王喜柱和楊德明做了一個請上車的手勢,然後拉開車輛門。王喜柱聳了下肩膀開車門想去副駕駛的位置,被常勝伸手拉住說: 「大哥,我得一視同仁呀,你們倆受累都坐後面吧。裡面有馬扎可以坐,要是怕顛盪拽著點邊上的鐵環。」

汽車歪歪扭扭地開上了村路,常勝坐在駕駛室裏手握著方向盤專揀坑坑窪窪的地方開過去,把後面車廂里的王喜柱和楊德明晃得左右搖擺,最關鍵的是他們坐的是馬扎不是座椅,每一次的震動和顛簸他們的身體都會伴隨著「咣,咣」的聲音起伏跌宕。王喜柱實在忍不住了用手拍著擋板說:「兄弟,你看車注意點道兒,你看看這通顛盪的。」楊德明也跟著說:「常勝兄弟,你這哪是開車呀,好傢夥都趕上坐船了。」

常勝回頭看了一眼說: 「你們倆靠近點,挽住手,這樣不就行了嗎。」

兩人琢磨一下,覺得常勝的話有道理,於是不情願地伸出胳膊相互挽到一起。這下倒好,原本劍拔弩張的對頭這會兒肩並肩地坐到一塊,看上去跟親密無間的兄弟似的。還真別說,他們倆手挽手並排一坐顛簸感的確減輕了。其實是開車的常勝把有坑窪的地方躲開了。

「要說起來也不能怪我開車技術差,你們看看這條路,跟狼牙狗啃似的。」常勝邊開車邊說, 「這條溪水橫在中間又沒有道兒,我是繞了一大圈才過來的。也就是我吧,換個別人誰願意這麼糟蹋汽車呀。」

常勝的話引起了楊德明的強烈反響,他扒著鐵環沖前面說道: 「誰說不是呢,原本是想在溪水上修座橋的,接連著還能修條路,可人家狼窩鋪這邊不幹呀。」

王喜柱朝楊德明翻了個白眼說: 「便宜話都讓你說了。修橋、鋪路誰不知道好啊,錢呢?人呢?總不能讓狼窩鋪一個村出吧。」

楊德明說:「那你也不能一個大子不拿,攤著兩手等現成的呀。」

王喜柱說:「楊老疙瘩。說大話誰不會啊,可大話壓得住寒氣嗎?咱兩個村的家底怎麼樣各自心裡都清楚,打腫臉充胖子,裝大尾巴鷹的事我不幹。」

楊德明用胳膊拱了一下王喜柱說: “王老三,你怎麼說話就抬杠呢?抬杠比打幡掙得多是怎麼著。我說讓你一個村出錢修橋鋪路了嗎?真是個鐵公雞,你留著錢帶棺材裡去啊!」

「停,停。二位大哥,你們再聊下去就改出殯了。」常勝聞到後面車廂里的火藥味又有點抬頭,急忙在路面上找了個坑開過去讓車子顛盪一下,等兩人不言聲了他才說,「其實修橋鋪路是件好事,你們兩個村各自出錢修各自的路,修橋的錢平均攤。要是不夠找鄉里,找縣裡再想想辦法不就行了嗎。」

「你還別說,常勝兄弟這話真靠譜。」楊德明首先表示贊同。

「嗯,這是個辦法。不過我還是有點擔心。」王喜柱點著頭說,「我擔心我們村這邊鋪的是兩車道,到老兄弟那邊就變單行道了。」

「三哥,你看你又擠對人。你怎麼修我就怎麼修。」楊德明瞪起眼睛說。

「老兄弟,那樣的話這件事得商量好了,得統籌起來不能胡干。」

「對啊三哥,這得找我們村的風水先生好好看看。」

「你說的是羅先生,他腿腳不利索能行嗎?」

「咳,我找人用車帶著他看呀,順便還能幫你看看呢。」

在前面開車的常勝此時已經注意到了,後面車廂里的兩個人在悄然地改變著稱呼,態度也緩和了很多。雖然說話還是有點頂牛,但話題已經從放羊引起的糾紛跑到了修橋的事上來了。這個結果是他常勝沒有想到的,卻是他願意看到的場面。他慢慢地把車速放緩下來,悄悄地躲避著路上的坑窪,心裡美滋滋的。

驢,指著屋子門告訴賽驢不許讓他們出來,誰出來就把誰咬回去。賽驢眨著眼睛聽懂了他的命令,跑到門口趴下緊盯著裡面不動窩了。

到了駐站點,常勝把兩人讓進屋子裡說:「我給你們準備飯去誰也不許走。」出來後他打個響指招來賽

車站的職工食堂依舊照常起火,雖然王冬雨負傷住院沒有來做飯,可食堂的底子打下來了,賈站長從

村裡找來一位大嬸做飯負責職工的伙食。常勝跑到食堂一通劃拉,把大嬸剛做好的飯菜盛在飯盒裡,剛要出門迎面碰上進來的賈站長。常勝說: 「你來得正好借我兩瓶酒吧。」賈站長說: 「新鮮啊,頭一次聽說常警官主動要酒喝。」常勝唉了一聲說:「我把狼窩鋪和後封台的兩個爺請到駐站點了,按山裡的規矩客來得有酒,我往哪裡去弄酒呀只能找你賈站長了。」賈站長滿口答應說:「沒問題,你先把菜端走我馬上叫人給你送酒去。」

常勝端著菜走出去又回過頭來問道:「這兩天怎麼沒見鄭義鄭書記呢?」

賈站長臉上掛著意味深長的笑容說:「人家老同學在醫院躺著,他要去照顧一下咱不能攔著吧。不過話說回來,常警官,你是不是也應該去醫院看看,雖說你當時給王冬雨獻的血,可人家姑娘畢竟是為你才受的傷呀。」

常勝一時無語了。

駐站點裡的工作餐吃得王喜柱和楊德明興高采烈,兩人都把放羊引起糾紛的事拋在腦後,熱烈地談起來修橋工程。常勝則坐在中間時不時地給兩人滿上酒,聽著兩人海闊天空地討價還價。等兩人聊得酒酣耳熱的時候,他抽冷子插上一句問道: 「二位大哥,你們倆聊得這麼嗨皮,說的是真事嗎?」

這句話首先引起了王喜柱的不滿,他頓了下酒杯說:「兄弟,你哥哥我說話可負責任,不像他楊老疙瘩似的這麼多水分。修橋,當然是真的!」

楊德明也拉住常勝的手說:「常警官,我不跟他王老三一樣,咱不說大話咱辦實事。這橋,我修定了!」

常勝笑笑說: 「二位大哥,你們倆在我這過過嘴癮就行了。原本叫你們倆來也是想解決糾紛這件事的,修橋鋪路的事我就當你們倆吹個牛,關起門來也沒別人知道。你們倆放心我絕對不出去瞎說。再說也沒憑沒據的,說了誰信呢?」

楊德明一拍桌子站起來說:「誰說沒憑據,我現在就立字據!王老三,你敢嗎?咱就當著常警官的面立個字據。」

王喜柱斜了他一眼說: 「立字據,寫嘛?」

「就寫保證一年之內把橋修起來,把路鋪好了。」

「行!我給你加一條,到時候沒兌現咱倆都辭職,你敢嗎?」

楊德明端起酒杯朝王喜柱舉過去:「就按你說的辦。誰要是毀約…………」

王喜柱端起酒杯和對方碰了一下,仰起脖子一飲而盡說:「誰毀約誰是河裡的王八!」

楊德明也喝下杯里的酒拉過常勝說:「兄弟,你現在就給我們倆立字據!」

常勝故作驚訝地看著他們倆問道: 「真立字據呀?」

「立!立!現在就寫! 」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回答。

「立完字據可就具備法律效力了,你們倆可得想好了!」

「你寫,寫完我們就簽字!」

「那行,我給你們倆寫個字據。可有件事還得說明白。」常勝拿出附頁紙和鋼筆鋪在桌上說,「兩村的村民因為放羊發生糾紛這件事,我的意見你們協商解決,等回去後各自對當事人提出批評和教育,互相賠個禮道個歉。鑒於當事人雙方都沒造成任何傷害,所以也就談不到賠償的問題了。但是,以後這樣的事情應該杜絕再發生。」

王喜柱和楊德明拍著胸脯答應下來,又都在常勝草擬的責任狀上簽字捺了手印,然後一人一份揣在懷裡,互相摟著肩膀走出屋子上了常勝的汽車。

常勝把他們倆依次送回家才返回到駐站點,這個時候他真是感覺到有些疲憊了。他坐在那面旗子底下想抽支煙,可是在口袋裡掏了半天,掏出來的卻是那支陪伴他時間最久的口琴。「有時間給我吹段口

琴吧,你吹的曲子挺好聽的。」在他耳畔好像又縈繞起這個熟悉的聲音,他不由自主地把口琴湊到嘴

唇邊,喃喃地說道:「你想聽什麼呢?我還是給你吹一段《鴻雁》吧……」

他吸了口氣緩緩地吹奏起來,伴隨著口琴里飄出的旋律,那段總會讓他心曠神怡勾起無限遐想的歌

詞,就像鴻雁一樣在眼前輕輕飛過。「鴻雁天空上,對對排成行,江水長秋草黃,草原上琴聲憂傷。鴻雁向南方,飛過蘆葦盪,天蒼茫雁何往,心中是北方家鄉…………」

常勝放下口琴把目光投向遠處的山巒,他知道自己想家了。也許就是在此時他更能理解,駐紮在每個駐站點裡民警的心情。他們孤身一人就如離群的鴻雁,不僅時時要面對獵物的襲擾,還要奮起雙翅去迎擊風雪雷電,有傷病自己扛,有恐懼自己擔,有困難自己面對。他們心裡也許只有一個簡單的願望,那就是成群的隊伍別忘了自己,還記著有這麼一隻孤雁盤桓在此處,他在默默地守護著雁群的領地。還記著他吸舔傷口時的疼痛和堅韌,那雙眼睛裡閃射出執拗的期盼。還記著在他翅膀能舞動的時候,帶他回家。

「不管別人怎麼說,我也該去看看王冬雨了。」常勝把滿腔的感慨收拾了一下,腦中冒出這個念頭。

常勝在去醫院之前特意跑到縣城最繁華的商業街上,他想給王冬雨買件好看點的衣服。「既然去看傷員就不能空著手,除去衣服還應該再買點什麼?”常勝一邊在服裝店裡轉悠一邊琢磨著,看到了好幾件衣服都挺順眼,可不是價錢太貴就是覺著顯得有點曖昧,最後終於下定決心買了件碎花開胸的上衣。醫院的門口就有個賣鮮花的門臉,常勝進去扎了一束五彩斑斕的花籃,又讓店主加上個「早日康復」的牌子,收拾停當後拎著衣服和食品,舉著鮮花走進醫院大門。

當他推門走進病房的時候,迎面的一幕讓他瞬間愣住了。

周穎坐在床頭正給王冬雨削蘋果呢,從兩人一臉燦爛的笑容上看好像聊得還不錯。「周穎怎麼來了?她怎麼找到醫院來看王冬雨的? 」腦子裡有這個念頭,腳底下就拌蒜,剛進門的常勝差點絆了自己一個趔趄。「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呀?」周穎說著話迎過來順手接下常勝手裡的花,把它放置在王冬雨的床頭,然後指著邊上的椅子說,「你先坐,我正好要去給冬雨打壺水。」

「別,別,還是我去打水吧,你們娘倆…….姐倆…….你們倆聊吧。」常勝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稱謂,嘴裡也跟拌了蒜似的連著給倆人排輩兒。

「你說什麼呢,我跟冬雨妹妹聊得挺好的。」周穎把削好的蘋果切開一塊遞給王冬雨說,「你這都是什麼輩分呀?」

王冬雨接過蘋果笑著說:「嫂子,你不知道,他跟我爸論哥們兒,不就成我叔叔了嗎。可我不願意他充大輩,所以我們又單論了。」

「原來是這樣呀,那還是別讓他當大輩了,省得總端著個架子。」周穎看著常勝不無調侃地說道。

常勝急忙操起桌上的暖壺跑出來打水,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,也許是潛意識裡告訴他,目前這個場合自己還是別湊熱鬧,要不然真會面臨著夾在兩個女人中間的尷尬。雖然一個是自己的妻子周穎,一個是暗地裡喜歡自己的王冬雨;雖然一個處於冷戰中還沒緩解,雖然一個保持著底線不去跨越情感的雷池,但他也怕兩個人在說話中,不管是誰夾槍帶棒的甩出一句,都會把自己置於難堪的境地上。從飲水間到病房不足百米的距離,常勝磨蹭了得有十分鐘,這還不算他躲在飲水間里抽煙的時間。等他再進屋的時候發現屋中又多了一個人,這個人就是鄭義。

常勝放下暖壺先和鄭義打著招呼,然後趕緊給周穎解說鄭義書記是王冬雨的同學。周穎依舊大方地向對方致意說剛才人家已經自我介紹過了,隨後走過來拉著常勝的胳膊說既然有人陪著冬雨,咱們先走吧,我還要回平海市裡呢。常勝忙點點頭和王冬雨鄭義告別,跟著周穎走出病房。

兩人來到外面的汽車前,常勝問周穎道: 「你怎麼會來這裡呢?孩子呢,誰看著了?」

周穎打開車門坐上去說: 「市局組織科級幹部晉級培訓,把地點定在這裡了。縣城離狼窩鋪不遠,想著能看看你我就過來了。」

常勝也坐到駕駛室里說:「你消息夠靈通的,能打聽到醫院這裡來。」

周穎說: 「平海鐵路公安處把你和王冬雨的事迹報送市局了,我們政治部準備授予王冬雨見義勇為的稱號,再說她也是為了你才受的傷,於公於私我都要來看望的。好了,趁著今天還有時間,你帶我去狼窩鋪駐站點看看好嗎?」

常勝沒想到周穎會提出這個要求,這讓他有點喜出望外,但還是猶豫了一下說:「你真想去我的駐站點看看?」

周穎認真地朝常勝點點頭沒再說話。「好吧,你坐穩了,山裡的路可不好走。」常勝說完發動汽車,掛上擋一溜煙開出醫院駛向了回狼窩鋪的路上。

從縣城到狼窩鋪車站的這條路常勝開得既快又穩,周穎坐在旁邊也很少和他交流,只是不住地看著車

窗外的景色。常勝知道她是被山裡的風貌吸引住了,這和自己剛進山的時候是一樣的。藍白道的警車說:「我的戰友,跟我一起出生入死。」

開到駐站點門口,先跑過來迎接他們的就是賽驢。常勝照例和賽驢親熱一下,然後向周穎介紹

「這麼誇張啊,它叫什麼名字?」周穎問道。

「賽驢,我給起的!」

「哈哈,我聽這個名字就知道準是你起的。」周穎忍不住笑出聲來,「別人起不了這麼損的名字。你是不是有氣沒地方撒,才給狗狗起這樣的名字。」

「它原來叫賽豹,我覺得矯情。都跑到深山裡窩著來了,叫哪門子賽豹啊。還是驢經濟適用。」周穎一抬頭又看到了飄揚在院子里的旗子,沒等她再問常勝主動介紹說:「這是我私人配置的,掛上去有一陣子了。當時是想弄出點氣勢來,誰承想現在成景觀了。我就是想摘下來好多人還不願意呢。」

周穎跟常勝進了屋裡,她仔細地看著屋中的陳設,邊看邊不住地點頭。要放在平時周穎這個略帶領導的做派常勝會很反感,到哪都跟檢查工作似的,但今天他沒有擠對周穎,而是很自覺地當起駐站點的導遊,掰開揉碎地向周穎介紹著屋裡屋外的環境。周穎邊聽他介紹邊翻弄著屋子裡的東西,當看見牆角里擺著的木桶時,她轉過身對常勝說道: 「你讓我猜猜這裡面是什麼?以你的習慣衣服換下來不會當時洗,肯定是湊一堆之後來個一鍋燴。這裡面是你的臟衣服吧?」

常勝有點不好意思地點點頭。心想還是周穎了解自己,畢竟是共同生活了這麼多年的夫妻,誰的習慣誰不清楚呢。周穎沒有再說什麼話,而是手腳麻利地把木桶里的衣服揀出來,挽起袖子就要洗衣服。常勝忙攔住她說: 「不用你手洗,我這有洗衣機,派出所前段時間剛給配的。」

周穎推開他的手說:「袖口、領口這些地方洗衣機洗不幹凈。尤其是你的衣服汗漬太多,在家時每次我都先用手搓一遍。」

常勝看著周穎埋頭洗衣服的姿勢,心裡升出股溫暖,這才是自己媳婦的樣子。沒有平時里埋頭在文案時的焦慮,也沒有和他說話時略帶官腔的一本正經,而是回歸到以前的模樣。她額頭上滲出的點點汗珠,還有隨著雙手的揉動在兩鬢間跳躍的長髮,最要緊的是眼神里流露出來的絲絲暖意。這本應該是在家居時才能出現的畫面,卻出現在狼窩鋪火車站這個簡陋的警務駐站點裡。周穎絲毫沒有理會常勝觀望的眼神,洗完衣服後又收拾起床上的床單,撤下被罩投進洗衣機里,看著衣服在滾筒里不停地攪

動,周穎悄然地問了一句:「勝子,你怎麼不問問我那天的事情呢?」

常勝知道周穎想說那天在學校門口,那家咖啡館裡發生的事情。但他還是忍住沒有發問,而是慢慢地說了句:「你能來狼窩鋪看我,我就知道那天興許是我誤會了吧。」

「沒有,你沒誤會。他是對我有好感也想表達出來,可是我沒答應,我也不會答應的。勝子,因為我有你!」周穎轉過臉來看著常勝。

周穎的這句話讓常勝有種滿血復活的感覺,渾身上下立時升騰起一股熱浪,他忍不住湊過來拉住周穎的手說: 「穎穎,我想抱抱你。」周穎臉上掛起一抹紅暈,羞澀地低下頭順從地靠在常勝的懷裡。兩人相擁著抱在一起彷彿又回到了戀愛時的季節,而常勝說的這句話正是當時的情景重現。

「勝子,你給我吹一段口琴吧。」周穎伏在常勝的肩頭輕聲說道。

常勝從口袋裡掏出隨身的口琴,拉著周穎坐在床邊吹起了那首熟悉的《鴻雁》。吹奏的時候他略微把旋律調整得輕鬆一些,不再那麼傷感和悠長,使整支曲子蕩漾著歡快的味道….

周穎沒有讓常勝開車送她回平海,她選擇了坐火車回去。常勝把周穎送到站台的一路上不時地和車站職工、來往的村民們打著招呼,還不時地向人家介紹著周穎的身份:「我媳婦,漂亮吧?你得喊嬸。」「大栓子,這是你嫂子!」「賈站長,她是我對象,你弟妹。」周穎也隨著常勝的介紹不停地變換著身份,一會兒是嫂子一會兒是弟妹,一會兒又是人家的嬸子。

兩人來到站台上的時候,周穎看著滿臉自豪的常勝說: 「勝子,你知道我現在心裡想的是什麼嗎? 」

常勝搖搖頭說: 「你告訴我吧,我不猜和我最親近的人心裡想什麼,省得總犯職業病讓自己睡不好覺。」

周穎用手指著周圍畫了一圈,然後又指向遠方說: 「你真有點像《與狼共舞》裡面的鄧巴,自己一個人駐守著邊界。他有一匹馬與一個叫兩隻白襪的狼,你有一輛改裝的汽車和你的警犬賽驢。」

「你是說咱倆以前看的那個電影吧?」

「是啊,你們倆都獨自堅守,都願意與周圍的人們溝通和睦相處,都願意自己能融入到自然、融入到人群中。只是鄧巴最後選擇了和握拳挺立兩個人遠走,可你卻還需要留下來守著這個車站。你知道為什麼嗎?」

常勝依舊搖搖頭,其實他已經知道了答案,只是不想打斷周穎的話,不想打斷她敘述出來的那份美好感覺。

「因為鄧巴和印第安人交好,和他們共同生活幫他們保衛自己的家園,嘗試著理解他們融入他們,所以他才不被他的同類接受。而你則是他們當中的一員,就應該和他們水乳交融,建立起更深的感情紐帶。所以,你和你的同事才能在這裡紮根。」

「穎穎,我要是不攔著你,你是不是又該寫公文了。」常勝不無調侃地說。

周穎沒有理會常勝的話只是笑了笑說: 「我來學習之前,你們所長大劉特意給我打個電話,讓我坐火車去縣城他在車站送我。是他跟我說了你很多事情,包括你在狼窩鋪駐站點的各種辛苦和收穫,還有你做出的這些成績。他讓我感覺到,狼窩鋪是因你而悄然改變。也許你開始根本沒想到這麼多、這麼深、這麼遠,但實際上你的確做到了。」

「我做到什麼了?」

「你讓山鄉巨變!」

「我,我哪有這麼大的本事啊…………都是碰巧趕上了。」常勝有點不好意思了,這是幾年以來從周穎嘴裡說出的最讓他舒心的話,況且這話裡邊還包含著佩服的含義,能讓一個女人佩服自己,這是多麼開心的事情啊!

周穎坐上火車走了。常勝望著遠去的列車心裡有點微微的酸楚,他本來還想問問周穎和王冬雨在醫院的病房裡都說了些什麼,談話的內容是否涉及自己、涉及敏感的話題。但現在看來這一切都沒必要了,更多的猜忌和不信任在真摯的情感面前,顯得那麼無聊和蒼白。周穎人隨著火車走了,卻把兩人淡薄很久的情感找回來了,也把她的心留下了。

其實周穎並沒有向常勝全盤托出她和大劉的對話,如果常勝知道在平海北站派出所里,大劉和李教導員衝冠一怒為了他,倆人同時向平海市局,向自己的頂頭上司鐵路公安處的領導急赤白臉地隔空喊話時,他即使不去助陣,也會因為遭受質疑而讓他深感委屈。

在頂撞領導的這件事情上,大劉和李教導員不約而同地站到了一起,替常勝擋住了背後飛來的冷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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